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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永十四年冬，雲中郡主墜崖身亡，得年十七，若說當初十里紅妝染紅了宣京，那全城縞素便宛如早落的飛雪，飄落在每個人的心頭。

      花忱替她發了喪，為的是讓大公主的人馬相信他們的行動已經成功，而有所鬆懈，但事實上她人好端端的，被凌晏如安排妥當，在一座不知名的山邊小竹屋裡，隱隱密密的過著養傷的日子。

      林珊和木微霜都被暗中調了過來，三人每日皆做村姑打扮，平時晨起灑掃，餵雞種菜，倒也是農家風情，歲月靜好。

      至於幾位男士，已經許久沒見到面，她想，他們八成正在籌謀，如何讓大公主覆亡吧！

      約莫一個月後，迎來了天翻地覆的大消息------

      「小姐、小姐，不好了，快快來看這個！」

      林珊提著竹籃子從門外進來，語氣顯得有些著急。

      為避人耳目，她這些日子喚她小姐，已是習慣之事，她也不以為意。

      林珊在茶几上放下手上採購的物品，揚揚手上的一本薄冊子，她迫不及待地接過閱讀。

      言千曉不虧是數一數二的報馬仔，下筆之快速，卻又通順流暢，緊湊淋漓，她都不知道這本書到底算是時事速報，還是杜撰小說？

      葭月初三，昭陽大公主因得知先太子病故真相，欲向皇后討說法，孰料皇后避而不見，將大公主拒於門外。

   葭月初五，大公主領軍兵變，逼宮內帷，其陣浩浩湯湯，來勢洶洶，禁衛軍與之鏖戰，僵持難下，帝怒不可遏，氣急攻心，嘔血三升。

   葭月初六，宸親王領帝虎符，與南國公率府內親兵，與大公主對峙於皇宮內城。南國公單騎驏馬，一弓雙箭，於射程之外，射穿大公主左肩，大公主中箭落馬，倏而見擒。

   大公主見大勢已去，仰天長嘯，又因心高氣傲，不甘入天牢受刑，是以揮劍自刎，殞落內城。

    宸親王登高一呼，向士兵們道：「主帥既敗，將領見擒，諸位各為其主，多有為難，然同為戎馬袍澤，本王當知諸位之苦，若現下投降，本王承諾，諸位性命可保，親屬不殺、不株；但再要頑抗，則就地正法，以通敵論！」接著器甲落地，兵跪地呼曰：「謝宸王不殺之恩。」

   葭月初七，內宮賜白綾三尺予皇后，曰：「后本應昭賢淑德，母儀天下，但今為攬大權，以罌粟毒殺太子，野心難掩，失儀失德，再難為后，是以褫奪皇后封饗，改葬妃陵。」

    葭月初十，帝嘔血不止，知己時日無多，召來內閣首輔與宸親王，密議良久，後帝終悔悟，下旨徹查熙王之案。

    葭月二十八，熙王之案沉冤得雪。

  臘月初一，熙王之子宣望舒行祭天之禮，登基為帝，宣告來歲改號景明，大赦天下。

    她讀完薄冊，心中千迴百轉。

──玉澤司監，當上皇帝了呢！

──哥哥說他必會替她報大公主的一箭之仇，沒想到竟是讓她加倍奉還。

──宣師兄還是王者風範，如此威震四方，霸氣不已。

    她再次翻翻薄冊，確定對於楚禺，隻字未提。

    「楚禺呢？怎麼毫無消息？」她不禁脫口問道，但一出口，便感到疑惑。

    奇怪，她居然會對楚禺，一個師兄，這樣的在意，花夢荷，妳是不是，喜歡他？

「小姐，你聽了別難過。」林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在街上偷偷拉過言千曉，向他問了楚禺的下落，他……他說……」

    「說什麼，妳倒是快點。」木微霜最討厭聽故事被賣關子了。

    「他說楚禺被大公主砍了一劍，傷及臟腑，失血過多，已經……已經戰死了！」林珊說完，也快要哭了出來。

      聞言，她腦中轟然一聲，像被大廟鐘樓上的大鐘在耳邊狠狠敲了一輪那般，她吶吶的道：「妳……妳再說一遍？」

    這不可能。

    回想過去，哪一次不是他萬夫莫敵，以一擋百，攔在隊伍後面，保護著她和大家，爭取更多時間呢？這般叱吒風雲的氣勢，怎可能就這樣輕易的，一劍斃命？

      「小姐，請妳節哀，妳……要多保重啊！」如此殘酷的消息，林珊怎可能再說得出第二次啊！

      「我……我想見他；我……要見哥哥……」她喃喃的說，像個失魂布偶，她這才明白，原來大哀，是哭不出來的。

      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往內室而去，卻倏地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花夢荷，妳好像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

    花忱來了，宣望鈞也來了。

     花夢荷躺在床上，淚痕未乾，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她蒼白虛弱的向兩人說想到楚禺的墳前祭掃，花忱見她如此哀頹，擔心她的身子無法承受，迭聲拒絕；倒是宣望鈞答應了，他說待她精神好些，就帶她去。

     幾日之後，一座墳塋前，幾束鮮花、幾款鮮果，甚至是楚禺最愛的麻辣串，還有紙鳶，一字在祭臺前排開，還真顯豐盛。

    三人哀淒無語，花忱和宣望鈞給了她空間，讓她一人獨處。

    她看看墓碑，字跡蒼勁，再看看四周，再次確定了她的想法。

    那日聽見死訊，昏厥醒來之後，她冷靜想了想，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有道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哪可能讓人傳個訊這麼容易？

    趁著星夜，她換上夜行裝，找上璇璣涯打探消息。

    果然，不出她所料。

    得到消息之後，她付了五錠元寶，裝作若無其事，回到竹屋。

        面對這場景，她原本沒什麼把握能哭得出來，但幸好這副身子好像真的愛楚禺愛得深刻，這下哭得淚眼汪汪，喊天搶地，可是絲毫不費勁。

    「楚禺啊……我夫啊……你就這樣拋下了我，叫我這未亡人該怎麼辦啊…….」

    咿咿啊啊的做了一輪戲，正感黔驢技窮之際，這副身子居然在鬼使神差之下，一頭往刻石墓碑上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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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遠遠的看著花夢荷跪在墳前痛哭，肝腸寸斷的哭聲讓兩人揪心不已。

    「楚禺呢？你把他藏哪去了？」花忱看著宣望鈞，不太敢肯定的問。

    當初只說，要想辦法逼出楚禺的真心，並看看小妹的反應，可沒說要下「詐死」這麼一劑猛藥啊！

    這下可好，小妹若知他花忱也是共犯，肯定氣到十天半個月都不願見他了。

    「我派他去越陽宣旨，順便跟文司宥討回那本假的花詔錄。」宣望鈞淡淡的說，「算算時間，應該快回來了吧！」

    文家這回可真是夠嗆的，不但駙馬當不成，還丟了皇商的頭銜，更者，還被下旨從今往後不得以商亂政，這下，富甲一方也算是到頭了。

    「望鈞，快，小妹她，不太對勁……」花忱突叫一聲，打斷沉吟中的宣望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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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你別攔我，我要去找楚禺，你放開……讓我去……」

    花忱眼明手快，在花夢荷磕破自己的腦袋之前將她攔入懷中，箝制了她的行動。

    「花夢荷，你冷靜點，人死不能復生。哥哥好不容易救活了妳，妳可得好好活著；你還有大好年華，還有夢想抱負，就這樣去死，不覺得太可惜了嗎？」

    她當然知道，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她哪能輕易把命給丟了？

    再者，她還沒好好整整你們這些玩弄人心的臭男人，她怎麼甘願香消玉殞？

    「……」她噙著淚水，似乎聽進了花忱的大道理，停下了動作。

    「師妹，別再難過了，你還有我、還有你哥哥，還有很多你認識的人，和師長同硯不是嗎？」宣望鈞見她如此悲愴，其實心中也不好過，但還是冷靜的開導著她。

    其實，在答應帶師妹來此的那天，他仍不死心的問，倘若楚禺真的命喪黃泉，由他來代替楚禺照顧她一輩子可好？

    不料，師妹居然說：

    「師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這輩子不會貪圖宸王妃之位，沒了楚禺，我終身不嫁，你們若再相逼，大不了青燈古佛，長伴餘生。」

    「……」

    這下他，是真真切切的出局了……   

    「哥哥，你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你們都是騙我的，事實上，他根本沒死，對不對？」花夢荷抽抽答答、貌似冷靜的笑說。

    悲極反笑，樂極生悲，兩人卻像是被戳破什麼秘密一樣，愣了三秒，不知如何接續。

    要說，還是不說？

    「荷兒，你是不是瘋魔了？」花忱首先反應過來，「你累了，我們回去休息，可好？」

    「我不要！」花夢荷一把甩開花忱的手，「我要在這裡，等楚禺回來。」

    「花夢荷，夠了，你清醒點。」宣望鈞被鬧得腦仁發疼，打算再牽扯下去，便敲了她的昏穴。

    正當如此想著的時候，一道頎長身影遮蔽了陽光，在三人的面前，拖曳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宣望鈞扯唇。

    兄弟，來得好，不如來的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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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是……詐屍了？

    演了這麼久，連她自己差點也要信以為真，楚禺是生是死，界線變得模糊。

    然而，這下她是肯定一件事了，她，花夢荷，南塘花家雲中郡主，這副身體原本的主人，今生，已認定他。

    「你……你回來了？」

    靜靜的看著他好一會兒，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就知道，你一定沒事的。」

    她手顫抖不已，將他的周身都摸了一遍，最後竟然拉起他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上去。

    嗯，有血的味道，果真，是活的。

    「師妹，你這是做甚？」楚禺因痛皺起了眉頭，卻又不願因這點痛就認輸，更不願強行拉開情緒激動的她使她受傷。「我沒事，去越陽辦差能有什麼事？」

      「你當真不知情？」她疑惑的看向滿頭霧水的他。

    「殿下只與我說，重要的東西都要帶妥，千萬別讓他人看出了破綻。」楚禺被她拉著，來到墓前，「怎麼了嗎？」

    「你來瞧瞧，你的好兄弟、好殿下，把你給咒的……」

蜀中武威侯之子護國將軍楚禺之墓

    他看向刻字石碑，再看向她準備的祭品，不禁笑了出來。

    沒想到，殿下居然為了他與師妹的感情路，下了這麼重的血本呵！

    他拿起已經冷掉的麻辣串，坐在地上，吃將起來。

    「你……你居然還笑得出來？」花夢荷詫異驚叫，嘴裡馬上多了一小塊辣花干。

    「這是什麼？」楚禺邊吃邊看他們的「精心布置」，隨手拿起一封信紙。

    花夢荷不妙大叫：「師兄你還給我！」

    剛才演得太起勁，「道具」忘了收，她急著搶回來，卻不小心跌入他的懷中，更丟人的是，這呆木頭，居然還把內容唸了出來：

    「雖不能生同衾，但願死能同穴……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結連理枝，若有來生，誓願相隨……未亡人，花夢荷， 絕……絕筆……？」

    楚禺邊唸，愈發好笑，她這絕筆信，是給他的……情書？

      「討厭……你別唸……」她羞紅了臉頰，嗔道。

      他凝視他懷中的人兒，越看越是喜愛，順手又餵食了她半顆丸子。

    「師兄，不，禺，我不當你的未亡人，當你的新娘，可好？」食畢，她抬頭，像是想到了什麼，堅定的與他對視。

    她臉上的臊紅，是歡欣、是愉悅、是難為情，眸中尚未褪去的淚光還瑩亮著，唇上卻是如願以償的笑容。老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表白的楚禺聽到這番求婚言語，內心激起滔天巨浪，眼中的光芒激動的閃耀著。他理了理她額側因風凌亂的髮絲，眸色柔和的，吻上了她。

    嗯，刺辣麻癢，有他熟悉的，花椒的香氣。

    兩人拉開了些許距離，膠著的眼神卻欲剪還亂，他無聲的輕嘆，再度低頭，這一回，他可不打算輕易放過她。

    他吮去她的淚痕，接著以唇代筆，細細的描繪她的杏臉桃腮，優美頸曲，沿著下頷，來至檀口，緩慢且綿長的，以吻封緘──

    她被他突來的熱烈震懾，唇驚訝的微啟，卻給了他突圍的機會，他口中靈舌，撬開她牙關，與之糾纏，像支益加熱烈的雙人胡旋舞，越演、越烈……

    「荷兒，我的新娘，這一生，你別想逃。」他在她耳畔，啞聲道。

    溫存了許久，他牽起她的手，心中響起一句《詩》：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多麼美好的一句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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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忱。」

    「望鈞何事？」

      宣望鈞和花忱兩人傻愣的在一旁看著已漸行漸遠、進入無我世界的兩人。

    「你有沒有覺得，師妹自從傷好了之後，就變得不太一樣了？變得有些刁蠻、有些……瘋癲？」

      「……可能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打擊太大了吧。」花忱吞了吞口水，「走吧，回去領罰。」

      他倆啊，皮得繃緊點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