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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兒,你真是太糊塗了!」梅玉琳替躺在床上臉白如紙的阿秀把完脈後不禁輕斥道:「阿秀才剛坐完月子沒多久,身子骨還很虛,你怎麼能讓她出去淋雨呢?這下好了,不但高燒,連珠胎也不保了。」
「娘,您的意思是,阿秀她……小產了?」
聞言,伯溫既震懾又自責,是他遲鈍、也沒將她照顧好……
梅玉琳點點頭,「才快半個月,我猜阿秀自己可能也不知情才會這樣衝動。」梅玉琳見兒子一臉擔憂又道:「溫兒,放寬心,其實這胎流掉也不見得全是壞處,一者也許這珠胎本身就有缺陷,流掉是自然的淘汰現象;二者阿秀現在的身心狀況並不適合再次孕育,她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調養,就算珠胎保住,對兩者而言都是不健康的。」
伯溫靜靜的聽,心中卻混亂如麻。
梅玉琳終究還是伯溫的親娘,她仍從他乍似平靜的臉上看出他的心情,「溫兒,雖然娘並不是很了解你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而弄成現在這般情形,但娘知道這件事要好好處理才不會留下遺憾,你是個有智慧的人,在這時候你更要沉著,別被情緒沖昏了頭知道嗎?」
「娘,孩兒明白。」阿秀對他的不諒解他一定得想辦法化開,不然他一定會生不如死!
「你看著她吧,娘先去抓藥,待會煎好了再叫春婉送來。」
「娘,慢走。」伯溫目送娘親走出房門,轉看向令他心疼的妻子。
「阿秀,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忽略了妳細如針的感受,才害得妳將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他心疼的觸上她慘白卻高熱的臉頰。
不知過了多久,阿秀才掙扎的醒轉。伯溫只知道他不停地在更換她額上的毛巾,然後憂心忡忡的盯著她。
「阿秀,妳醒了!」伯溫鬆了口氣的道,卻換來阿秀扭頭不理的冷漠對待。
「大國師,你來做什麼?我現在不想見到你,出去!」雖然聲音有氣無力,但可聽出她話語中的堅定與憤怒,她的逐客令,綿軟卻傷人。
「阿秀,轉過頭來,妳把藥喝完,我就走。」伯溫沉住氣,好聲哄道。
「不必,藥擱著我自己會喝,你出去,別來吵我。」阿秀將被子上拉了兩寸,裹住自己的頸與肩。
「阿秀,到底要怎樣妳才肯承認那是場誤會?要怎樣妳才能消除妳的憤怒?妳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接下來妳到底要我怎麼做?」
他無法忍受她這樣冷漠的反應,至少他捫心自問自認自己已無愧於她,那發生在數秒之間的接觸僅限於一個失意人需要找對象發洩情緒,如此而已;不料竟會造成如此大的波濤使她崩潰!他完全肯定他的心仍繫在她身上,可她卻像是哀莫大於心死,急欲切割兩人之間的一切!
他氣結的問她,顯得無奈且煩躁;她縮在被裡說:「很簡單,我讓出你,你走出門後任憑你要如何,我都沒意見!」
這句話整個觸怒了修養甚佳的伯溫,他扳過她身子逼她凝視他,而她,倔強的瞪視。
「聽著,我不許妳將我讓給其他的任何人!我再重申一次,今日你氣我、誤會我無妨,但是妳絕對不能否定過去我對妳的真心與付出!」他嚴厲且慍惱的說。
喊來春婉,春婉即刻出現在房內。
「國師,有何吩咐?」春婉從未見過如此動怒的主子,不禁膽戰小心的詢問。
「服侍夫人用藥,若有些許差池,唯妳是問!」
「是……是。」
又帶有怒意的凝望了阿秀幾眼,伯溫拂袖而去。
◎ ◎ ◎ ◎ ◎ ◎ ◎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他喃喃地吟著詩仙李白的詩句,又斟上一杯酒,舉杯向天、灑地酹月,他勾唇笑著,再斟滿一杯,灌下。
很諷刺不是?神通廣大的堂堂國師居然束手無策的對著月亮喝悶酒!他自嘲的笑了笑,又灌下一杯,想起上回醉酒也是為了她,為了她不做他的新娘。
面對她,他清楚的理性思緒總會拐上千千萬萬個彎成為混沌的情緒,當局者迷,他的死穴,一直以來都是她!無法可解。
心又抽痛了兩下,以往也有很多人誤會他、誤解他,皇上、霜紅、允正……但卻沒有一次比得上此回來得痛,他深愛著的髮妻,字字句句都扎得他遍體鱗傷!
「阿秀……」他喃喃地喚著她的名字,「不要不理我……不要……」單手支頤,他閉起雙眼,感受酒精在體內運作的灼熱與麻痺。
「唉,先生啊,怎搞得如此頹喪呢?」
他醉了嗎?為什麼他好像聽見皇后娘娘的聲音?皇后不是該在宮裡的嗎?
矇矓的睜眼,他真的見到微服的皇后坐在他對面。
「娘娘?」他連續眨了好幾下眼想確定這是不是幻象,「您怎麼出現在這?」
「還說,我是特地來關心先生你的!你連續告病假兩天未上朝實在太不尋常了,我和皇上都覺得奇怪,所以我才自派來了解一下狀況……」皇后滔滔的說,「還有,我已經跟梅太醫說今日我要在此借宿一宿,所以先生你,不必催我回宮。」她攔截了伯溫手上的酒壺,「唉,先生,既然你都已經生病請假,那你怎還喝酒傷害自己的身體呢?快別喝了,有什麼事必得借酒澆愁不可?」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微臣生的是心病,除了酒,就只有繫鈴人才醫的好……」他喝下手上那僅存的一杯,無奈的說。
「喔?」看這情形,該是他們夫妻之間出了些問題,她心轉了兩轉,道:「所以繫鈴人不願解,你只好喝酒抒鬱?」
伯溫撫上太陽穴,苦悶的說:「皇后娘娘,她以為我變了,以為我變心、變得不愛她了……她在氣我、誤會我,也不願意再相信我……娘娘,您知道伯溫很愛很愛阿秀,不可能背叛她,對不對?」 皇后看著傷心欲泣的伯溫,暗嘆了口氣後柔和又不失風趣的道:「當然知道,你們這一對可謂咱大明的模範夫妻,你們的故事可歌可泣的程度一點也不輸史載的故事,我當然知道你這輩子除去阿秀,你就只剩下一個空殼子了。」
「娘娘……」柏溫哀哀的說。
「先生,灌酒並不能解決問題,但你教過酒可以卜卦。」皇后拿過他手上的酒杯,斟滿,「來,讓我來為你卜上一卦。」她將杯中的酒潑灑在桌上。
上乾下坎,天水訟卦,伯溫似乎想起些什麼。
「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他喃喃的說。
「這就對啦!先生,既然誤會需要時間化解,那也只能等阿秀氣消再見機行事啦。」皇后很豪氣的伸手拍了拍伯溫,「明天,我會去看看阿秀;而你,可不能再這樣消沉下去,若被皇上看到,他會很煩惱的。」
「娘娘,恕微臣怠職了,這兩天無法替皇上分憂,還勞煩娘娘跑這一趟,微臣……實在罪該萬死。」
「呸呸,什麼罪該萬死,你是『醉到快死』了!」皇后好氣又好笑的瞪他,「振作點,過渡時期一過就沒事了。」
「是,多謝娘娘開導。」伯溫的酒,似乎已經醒了一半。
「去歇著吧;這些日子最好不要出現在阿秀面前,讓她好好想想、好好養病。」
伯溫頷首應允,向皇后告退後歪歪斜斜的朝角落的客房而去。
皇后見狀,像是責備的嘆了口氣。
天上明月,笑看人間,仍是一貫的沉寂明亮。
◎ ◎ ◎ ◎ ◎ ◎ ◎
「哇啊、哇啊……」
嬰孩的啼哭聲響徹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阿秀卻坐在搖籃邊木然的看著哭紅臉的嬰孩。
除了他,她最割捨不下的就是璉兒!也因如此,她無法像霜紅那樣瀟灑的一走了之,跑到天涯海角去療傷……
「王阿秀,妳真沒用,除去了他,居然像株失根的浮萍!」
現在的她身弱如纖柳,那兒也去不成;而現在的她,也不可能帶走璉兒,只能在這裡看著熟悉的景物生氣!
好可惡,眼裡、腦裡所有的事物都有他的成份,而她,竟然丟不掉!她好氣、氣自己沒用到極點!
暈眩感襲來,她瞇眼皺眉,恨恨的捶了自己的大腿兩下。
「哎呀,乖璉兒怎麼在哭呢?來,讓乾奶奶抱抱。」
突來的人聲嚇到了阿秀,她赫然的站起,卻暈眩得顛躓了下。
「ㄟ……阿秀。」皇后急扶,將她帶到床邊,「對不起啊,門沒關又聽見小孩在哭就擅自跑進來了,嚇到妳真抱歉。」
「沒……沒關係……」阿秀有氣無力的說。
「看妳,都這樣虛了還不在床上好生歇著!妳再這樣折磨自己下去,有人會傷心的。」皇后叨唸道,抱起了啼哭不止的嬰孩哄著。
真的嗎?他……還操心著她?
看向皇后手上抱的璉兒,她又想起天倫的溫馨情景……
不行不行,她不能又掉入他溫柔的陷阱,他和如雙擁抱的畫面還歷歷在目,她不可以這麼快就原諒他!縱使他心不變,他也要為那短短的數秒付出代價!
又氣暈了,她無力的靠上床柱,埋怨著虛弱的身子。
「哭不停……該不會是餓了吧?阿秀,我把璉孫兒抱去給奶娘顧可好?」見阿秀病厭厭的樣子怪可憐的,皇后想起伯溫為讓阿秀多休息而聘了個奶娘不禁提議道。
「哪來奶娘?」念頭一轉,一定又是他的主意!她偏不從!
眉一挑,她要過嬰孩,逕自解襟哺餵。
皇后在旁哭笑不得的看著她,這阿秀根本就是在使性子,哪裡像是傷心過度呢?
她突然覺得這場好熟悉,數十年前宮裡納新妃時,她好像也用過這招對付她那臭頭老公……
「娘娘?」將飽了的嬰孩放回搖籃,阿秀發現皇后在發愣。
「啊?阿秀妳叫我?」被阿秀一叫,神遊中的皇后才回過神來。
「娘娘,阿秀想問您一些問題。」
娘娘的經驗豐富,應該能夠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好啊,讓妳問。」皇后很乾脆的說。
「倘若皇上移情別戀,又納了新妃您會怎麼辦?」
「撇開背後龐雜的因素不談,我會尊重他的選擇,默默的在他身邊支持陪伴他。」
聞言,阿秀顯得黯然神傷,皇后連忙道:「唉唷,阿秀,這兩種情形不能相提並論啦!皇上是皇上,是特例中的特例,身為皇后的我當然只能選擇母儀天下;而你家的劉國師是個是世間罕見的癡情種,這種移情別戀的事絕對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皇后舉起手「我以人格擔保,劉國師除了妳王阿秀,再也不會有任何人!」
真的嗎?皇后說的一向都是真話,應該是不會騙她才是。
「阿秀,不要想多,先生還是十分愛妳的,妳慢慢地觀察,就會明白了。」
其實,何只是先生對阿秀?鬧脾氣中的阿秀對先生的情也是一點也沒減的!只是當局者迷,氣頭上的阿秀沒察覺罷了。
皇后溫柔的笑了校,對阿秀說:「阿秀,妳現在是病人要多休息;我從皇宮帶了點藥材來,希望可以派上用場。」離開座位,皇后續道:「我去把藥材交給梅太醫處理,妳要乖乖休息,不許亂跑啊。」
「娘娘慢走,阿秀不送了。」
皇后帶上門離開後,阿秀一人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細細地思索著。
◎ ◎ ◎ ◎ ◎ ◎ ◎
高彬師父曾經說過,人在覺得煩躁之時唯有靜下心、沉住氣的坐下來參禪,將腦袋放空什麼都別想,才能使自己的內心恢復應有的澄淨清明。
幾日來,他並不是沒有照做,只是他的心無法完全無雜念!方才打坐時腦中若有似無地仍是有幾縷意識飄過,而所想的,居然都是她!
各種時候的她,他的愛妻阿秀!
輕嘆一聲,他喝下一杯讓自己平靜的茶,找來文房四寶開始振筆,洋洋灑灑,直抒胸臆之間。
──他要讓阿秀知道他最真最誠的心意!
行書停駐,待墨乾已是子丑交替之際。伯溫將頗具篇幅的信紙折妥,放入信封後,帶著它推扉而出。
庭院闃境萬分,毫無一絲聲響。伯溫立在原本屬於兩人的房門外,猜測著燈火熄盡的房裡,她是否已睡沉?
無聲息地輕推了下門,門被他推開了道縫隙,他慶幸著她沒將門鎖死,把一切見她的管道完全封閉。他悄聲將門縫推大,閃入室內,仔細的觀察四周是否有她佈下的機關。
唉,沒想到進自己的臥室見妻子居然得像作賊一般,他無奈想著,腳下閃過一隻尖銳的髮釵。
床上,阿秀沉沉地睡著,身為有武功底子的人他當然分辨得出人是假寐還是真正的睡去,他肯定他的愛妻是墜入夢鄉了,只是臉色,仍是有些蒼白的病容。
他憐惜的觸上她的額頭,在發現她體溫恢復正常後他露出了笑容;接著他找尋到他擱在被子外的左臂,把上脈。
穩定的涓涓細流,雖然仍有改善的空間不過已使他心上的擔憂減了一半;他開心的執起她綿軟的柔荑,眷戀地擱在唇邊輕吻著。
「阿秀,我知道妳在懲罰我,不過沒關係,我接受妳的懲罰,希望過些日子等妳氣消了,我們可以回到從前的日子……」
他輕放下她的手,再次撫上她額頭,烙下一吻。
一如來時,他悄聲在桌上擱置信封,推扉離去。
一切,像沒發生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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