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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方入五更,窗外的夜空逐漸泛白,月也即將西沉;牆外的打更人仍盡忠職守的巡邏,沿街敲更,播送「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照理,熟睡之人,應是聽不見雜音的,但對已醒轉的她來說,卻聽得一清二楚。
唐琬側躺身子,端詳床外側的他,她的夫君陸游,熟人則都喜歡叫他的字,務觀。
一臉書卷氣,他並沒有太過剛毅的下巴、濃厚的粗眉和螫人的鬍渣,而是標準的英俊小生,溫文儒雅,可又卻滿懷報國之志,擁有慷慨激昂的熱血,以及相對的,滿溢的熱情。
她不禁勾唇笑了,青蔥般白嫩的纖指觸上他臉頰,輕輕的摩娑,「欣賞」他的容貌,已是她在繁重媳職外最大的興趣與慰藉。
「陸郎……」輕輕喚道,手繼續游移,感覺到他跳動的眼皮和刷子般的睫毛。
他……醒了嗎?
「怎麼啦?」拉下她頑皮的手,陸務觀對上她清亮的眼眸。
「沒事。」她溫柔笑笑,「只是,夢見小時候的事。」
摘花、放紙鷂、看星星,那段兩小無猜、無憂無慮的生活,那時,可沒有沉重的壓力和太多的人世險惡。
真的,她想過,這美夢,不要醒該有多好!
「真巧,我也是。」陸務觀伸手回敬,摸她烏亮的髮絲,「夢見妳及笄那年春節,妳彈琴,我唱詩……」
他寫的詩哪,在那閒適浪漫的涼亭裡,他倆對弈、唱曲,快活得哩!
想過可沒想到,原來這就是「夫唱婦隨」的最佳詮釋,預言著未來兩人相依相偎的生活。
「我的夢比你的前面一些,我們相識那年、放紙鷂、看星星著涼那年……」想起,又有甜甜的微笑。
「原來,我們相識這麼久了呢。」他向內靠了一寸,欺近她,「但是想起來,一切都像是昨天。」
他的氣息包圍了她,「而就連咱們成親,也是……」侵略,四瓣唇於是密不可分。
「唔……」她任他吻著。
都半年了,他倆的情感熱度卻仍像新婚燕爾,纏綿的親吻像是家常便飯,雖說這樣沒什麼不好與不對,她卻打算在此時保持冷靜。
現在,他們都有應盡的責任,而且,非常必要。
「陸郎,時候不早了,你該更衣,準備上朝點卯了。」她離開他氣息佔據的領地,盡責的對他說。
輕嘆,「有時候,真希望妳不精明些。」起身,任她手忙碌著。
「那可不成,怠慢了你和娘,我這人媳豈不失職?」
關起門來自己說,話中她卻沒帶入太多情緒,就像在談論天氣般的陳述事實,可,敏銳的他聽出輕嘆、無奈,或者還有些中性的埋怨。
歸寧日後,她正式成為新婦,免不了早晚向婆婆請安、服侍丈夫,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
「辛苦妳了,琬兒。」他想不透的是,府內並不是沒有人手可以差遣,為什麼娘還要對她如此嚴格,丟許多不是分內的事給她,然後,雞蛋裡挑骨頭。
她所面對的生活壓力,可想而知。
所以,他看出她總是很累,只是她拒絕表現於外,總是笑著跟他說沒事,然後躲入他的懷抱,眷戀不已的賴著。
她沒有回話,代表她默默收下這句話。他看在眼裏,何嘗不心疼?但他能給的,現下僅能是安靜的擁抱。
「別再耽擱了,早去早回吧。」她理平他領上的皺褶,而他,在她額前烙下一吻,給她今日奮鬥的能量。
溫婉的笑,送他出房門,之後迅速的打理自己,上廚房沏茶,並準時來到前廳,向陸母請安。
「兒媳前來向娘請安,恭祝娘今日福氣安康。」她欠身奉茶。
依照慣例,陸母上下打量唐琬一番後,「嗯」一聲後接過茶盞,然後輕啜一口,冷靜無比的發表感想:
「今天的茶,太濃了些。」
「是,兒媳明日必定改進。」她沉穩有禮的應對。
昨日的太淡,今日的太濃,明天她便明白要如何拿捏。
泡茶,是門學問哪,她相信在婆婆的指導下,不用多久她就能成為精通茶藝的專家了……
「還有,」陸母又啜了口茶,「妳今日戴的耳環,太樸素。」
「是,兒媳明日改進。」她像個預先錄好回答的答話機,重複著一樣的話語。
昨日的太豔,今日的太樸素,那明天呢?她想了想自己有的其他首飾,每一件都可能被批評指教吧。
「再來,」陸母又道:「廚房裡的王大娘家中要娶媳婦,明日過後會休個幾日,廚房人手吃緊,妳可得多擔待點。」
「是,兒媳明白。至於娘吩咐送予王大娘的五兩禮金,兒媳已經辦妥了。」她垂首,恭敬有禮的回答。
陸母也只是沉沉的「嗯」了聲,權充讚賞兼聽到的回應。又再看了看眼前的媳婦,今日她算是過關了。
但,一定還有什麼的……
「若娘沒有其他事交待,那兒媳退下忙了。」唐琬淡柔嫻婉的表示。
「慢……」陸母出聲制止。
想逃?她偏不讓!陸母要唐琬坐下,似乎有話想談。而唐琬只是恭敬順從的照做,戰戰兢兢的正襟危坐,清亮的眼神正視陸母。
眼神裡雖然平淡無波,可在流轉間卻彷彿有著無言的抗議和淡淡的怨懟,這氣息被精明的陸母瞧得一清二楚,無所遁形。
「琬兒,不是娘要刻意對妳嚴苛,娘這麼做只是想讓妳明白,想要打理維持一個家,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娘言重了,這道理,兒媳明白。」唐琬釋然的笑笑。
「很好,妳很聰慧,一點就通。」陸母難得給她這麼高的評價,「不過還有件事,和延續這個家有所關聯。」
陸母嚴厲的盯著唐琬
身為一個媳婦,其他表現得再好都是空談,這傳宗接代的終極要務,完成了,才不枉為人妻人媳。
聰明的唐琬自然明白婆婆要問的是什麼,婆婆想問的是,半年以來,她可有好消息?
「看妳和游兒出雙入對的,感情該是很要好才是……難道你們其中,有什麼問題嗎?」陸母盯著唐琬問。
是怎麼了?為什麼這話在唐琬耳中聽來,帶有質問、諷刺、還有淡淡的輕視及……酸味?
「回娘的話,我們一切安好,也沒有問題。」她柔柔的回擊。
也僅於如此了,捍衛她與陸郎的愛,恕她無能,只能這麼多了……
「既然沒有問題,那就加把勁吧!」陸母再啜口茶,「再半年,應該夠吧?」
言下之意是,若半年後還是如此,她就打算懲處她的失職嗎?
無奈笑笑,唐琬回答:「謹遵娘的期望,兒媳必當全力以赴。」
「什麼全力以赴?妳們沒考慮過我啊?」
突然,門口傳來抗議,方下朝回府的陸務觀踏了進來,「娘,這種事哪能強求啊?要是逼得太緊,可是會揠苗助長、適得其反的!」
他回來的真不是時候!光聽到他娘涼涼的口吻且語帶譏諷他就有氣!再見到唐琬唯唯諾諾的回應,他更是氣上加心疼!
他娘,實在欺人太甚!
「什麼話?游兒,你自己也知道你老大不小了,這事不趁早,要待何時?」陸母仍堅持自己是對的。
「等我們倆都準備好時!娘,這是我們會自己斟酌,不勞您費心。」陸務觀走近唐琬,將她一把拉走。
「娘,恕兒媳告退了。」匆忙的告辭,然後吃痛的被夫君拉著跑,一路回到房裡。
廳上,剩陸母一人,忿忿地將滿腹不甘化作重重的一掌,拍向茶几,上頭的茶杯與杯蓋發出瓷器碰撞的清脆聲響。
老啦,孩子大啦,羽翼豐滿後竟忘了是誰將嗷嗷待哺的他拉拔長大,忘了是誰在家長逝後撐起這個家……成親之後,竟視同分巢,心都給了妻子吶…… 她這老婆子,還剩下多少份量?
這樣,怎麼成?
再啜口茶,她吁了口氣,心緒流轉。
* * * * * * *
「別氣了,陸郎。」唐琬替他卸下朝服外袍,柔聲道,「娘也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讓我早日熟悉陸府大小事物啊。」
「可娘也未免將妳繃得太緊!她可知道她給妳造成多大壓力?」陸務觀既無奈又氣結,他的娘子就是這樣善解人意,任勞任怨,所有的苦都自行往肚裡吞去……
真的,好讓他心疼!
「我……」她神情黯了下來,無言了。
「琬兒,妳可有發現自咱們成親以來,妳瘦了不少?」他捧著她臉,憐愛的說,「這表示妳真的很辛苦。」
對,他因為知道她操持家務很累,所以不想讓她更累、無法休息,減掉許多夜裡親熱的機會;至於她也體諒他忙於公務,並不多要求些什麼,僅是偎在他懷裡靜默的溫存,除纏綿的吻之外,連擦槍走火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但是,沒想到這樣也有錯,他娘居然拿這來當責備她的理由!這對她來說,何嘗公平?
她沒回話,但晶亮的眼神已說明一切。
「怨不得人吶,」無奈卻釋懷的笑,「這是愛你必須付出的代價。」她摘下他朝冠。
「琬兒……」心頭一緊,他攬她入懷,「改天,帶妳出外散散心,可好?」
「當然好。」她回抱住他的腰,輕聲應。
以前,他也說過相同的話,要帶她飛得高高的,看新奇的事物;現在,諾言要實現了,她當然好,就算只是到街上逛逛,有他陪伴,就很好!
「琬兒……」他低頭吻上她髮頂,「妳的順從,好得讓人心疼……」
他的吻順勢而下,太陽穴、眉眼、臉頰、唇角,最後密實的覆上她的唇瓣,綿密的吻著。
「陸郎…...」快喘不過氣了,她想他一定還在介意娘方才的態度,才會如此急著想要證明什麼……
「琬兒,回應我……」他意亂情迷的眼神,緊窒的低啞嗓音,搭配他刻意挑逗的舌,輕易地便撩撥了她的渴望,搞得她心癢難耐。
「陸郎……」如果她真像他說的那樣順從,那他是不是現在就該順著他的意,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和他及時行樂?
「想通了?」他的唇貼在她紅豔豔的臉頰上。
「晚上再說,好不好?」她想起他的衣服,才換了一半,「現在,大白天的,我還有好多事要做。」拆下他的腰帶,她拿過他的家居袍,替他換上。
「有什麼事,會比這件事更重要?我可不願再聽見娘為了這種事拿妳開刀!」他微慍的說。
「但你也說啦,這是急不得的呀!」她也捧上他臉頰,隨後攀上他頸項,「別惱了,話聽過就算了,我們都很好,不是嗎?」
「琬兒……」輕嘆,無言的被撫平怒火。
「晚上再說,今天我會早點回房。」她在他臉上印上一吻,然後推扉離去。
再輕嘆,為她的明理、和不違不逆的責任心。
這種擇善固執,居然有點像他……
但,無可厚非的沉重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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